南岸，“环球金融中心”第七十八层。

落地窗外，是蔚为壮观的都市天际线，阳光洒在玻璃幕墙上，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。室内，恒温空调无声地输送着宜人的暖风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现磨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调香氛。

苏明玉坐在意大利定制的高背会议椅上，脊背挺得笔直，指尖在一台超薄的钛合金笔记本上飞快地敲击。她穿着剪裁完美的Armani藏青色西装套裙，妆容精致，每一根发丝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。

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对面，龙腾集团副总裁周世明，正微微倾身，听着她条理清晰地分析一份对赌协议的法律风险。

“……因此，建议在补充协议第三条第四款中，增加对‘不可抗力’的重新定义，将政策层面的规划调整明确排除在外，以规避对方未来可能借此条款发难的风险……”苏明玉的声音清晰、冷静，充满不容置疑的专业性。

周世明，五十岁上下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、恰到好处的微笑，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他时不时地点头，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
“苏律师的分析总是这么一针见血。”周世明笑着打断她，语气赞赏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，“细节问题，我的法务团队会跟进。今天请苏律师来，主要是想聊聊北岸项目最近遇到的一些……小麻烦。”

苏明玉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随即恢复如常。她抬起眼，露出职业化的微笑：“周总请说。”

“唉，还不是拆迁那点事。”周世明身体向后靠进椅背，叹了口气，仿佛只是遇到了微不足道的困扰，“总有那么几户钉子户，不识大体，漫天要价。工程进度被拖慢了不少。齐市长……和赵副省长那边，都很关心啊。”

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两个重量级的名字，像是在谈论天气。

“另外，工地上最近也出了几起意外，都是安全事故。”周世明揉了揉眉心，显得颇为烦恼，“虽然都按意外处理了，赔偿也到位了，但难免有些风言风语，影响很不好。甚至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低了些，身体微微前倾：“甚至有些不开眼的，把这些意外和拆迁不顺联系起来，说什么风水不好，冲撞了什么东西。简直是无稽之谈！”

苏明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，心里却飞快地盘算。龙腾集团是律所的重要客户，周世明更是不能得罪的金主。她需要展现出解决问题的能力和价值。

“周总，对于拆迁的法律问题，我们可以提供更全面的合规支持，确保程序上无懈可击。”苏明玉语速平稳，“至于意外事故和流言，或许可以考虑聘请专业的公关团队进行舆情管理？对于封建迷信的传言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予理会，用事实说话。”

“苏律师说得对。”周世明赞许地点点头，随即话锋一转，“不过，有时候这些民间传言，背后可能没那么简单。说不定是有些竞争对手，或者别有用心的人，在暗中煽风点火，想给我们制造麻烦。”

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苏明玉，却带着审视的意味：“苏律师人脉广，年轻有为，如果听到什么不寻常的消息，还希望能及时沟通。龙腾集团，不会亏待朋友。”

这是在暗示她充当耳目？苏明玉心底升起一丝警惕，但脸上笑容不变：“周总放心，维护客户的利益是我们的首要职责。有任何可能影响项目的信息，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。”

“很好。”周世明满意地笑了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闲谈。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很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，露出一枚设计别致的白金袖扣，上面似乎有复杂的暗纹。

“对了，说起来也是晦气。”他语气轻松，像在分享一个趣闻，“前几天不小心丢了一枚挺喜欢的袖扣，定制款，还挺难配的。也不知道掉哪儿了，真是可惜。”

苏明玉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枚袖扣上，职业本能让她记下了那独特的款式。她微笑着应和：“那确实可惜。周总日理万机，这些小物件难免疏忽。”

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。一位集团副总裁，为什么会特意跟她提起丢了一枚袖扣这种小事？

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。苏明玉起身，与周世明握手告别，姿态优雅自信。

走出环球金融中心，坐进自己的奔驰车里，苏明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她靠在椅背上，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。

周世明的话，像一团迷雾。拆迁、意外、流言、竞争对手……还有那枚丢失的袖扣。

她拿出手机，下意识地想搜索一下关于北岸工地意外的新闻。弹出的页面却很少，仅有的几条简讯也都语焉不详，迅速被其他的热点淹没。

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她，事情绝不像周世明说的那么轻巧。

她启动车子，缓缓驶入南岸繁华的车流。窗外是光鲜亮丽的现代都市，但她却感觉像是隔着一层玻璃，看不真切。

在一个红灯前停下，她无意间瞥见路边巨大的电子广告牌，正在循环播放龙腾集团的形象广告——画面里，推土机轰鸣，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，孩子们在漂亮的社区里奔跑欢笑，旁白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说着：“龙腾集团，筑梦未来，开启城市新篇章。”

阳光刺眼。

苏明玉眯起了眼睛。

筑梦未来？那被推倒的旧梦，又该由谁来埋葬？

她忽然想起刚才周世明整理袖口时，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。

一枚丢失的袖扣……

她拿起手机，不是打给公司，也不是打给客户，而是翻到了一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号码——她那位在市***经侦支队、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同学。
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，那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、带着点沙哑的男声：“喂？哪位？长话短说，我这儿正忙。”

“师兄，是我，苏明玉。”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，“没什么大事，就想跟你打听个闲篇儿，你们系统里最近是不是有个老***，姓陈？好像在……七里桥***？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随即语气变得更加警惕和不耐烦：“你打听他干嘛？苏大律师现在业务范围这么广了？”

绿灯亮了。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。

苏明玉深吸一口气，踩下油门。

“没什么，就是偶然听说……好像有点意思。”

小说《黯流之河》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