寝殿内重新陷入死寂，只有地毯上那点微弱的焦糊味和许雾破碎的呼吸声。

沈凛靠着冰冷的墙壁，缓缓滑坐在地。他低下头，再一次，逐字逐句地读着那张休书，读着那行小字。

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，扎进他的眼睛，扎进他的脑子，扎进他恨了十年的心脏。

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，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。

她刚被带回府时，那双曾经清亮灵动的眼睛里，除了空洞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……是了，是某种深埋的、沉重的疲惫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。她偶尔看向他时，那眼神复杂得他从未读懂，如今想来，那里面或许根本没有他所以为的愧疚和畏惧，而是……而是……她在边关是如何活下来的?一个罪臣之女，沦为营妓……她咳血……不是一日两日了。那旧棉袄上，似乎有深色的、早已干涸的印记……

一个可怕的、模糊的猜想，如同深渊里探出的利爪，缓缓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
他是不是……恨错了人?
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，便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，瞬间将他这十年赖以生存的恨意基石侵蚀得千疮百孔。

“咳咳……咳……”床上的人又剧烈地咳嗽起来，这一次，更多的鲜血从她口中涌出，染红了素色的枕衾。

沈凛猛地抬头，看到那刺目的红，所有的思绪瞬间被炸得粉碎。

他连滚爬地冲过去，徒劳地用手去擦她嘴角的血，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却越擦越多，沾满了他颤抖的手指。

“许雾……许雾!”他第一次，用不是充满恨意的声音叫她的名字，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绝望，“你不准死!听见没有!我不准你死!”

他回头冲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咆哮：“太医!太医死哪里去了?!药呢?!!”

门外传来太医惶恐的回应：“将军，药、药正在煎，马上就好，马上……”

沈凛转回头，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许雾，一种灭顶的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。

他错了。

他一定错了什么。

如果……如果她真的……

那他这十年来的恨，这几个月来的折辱，算什么?

他对她做的这一切，又算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