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四十，雨从高速公路的指示牌上倾泻下来，像无数指向未知的手势。救护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，轮胎压在积水中发出破碎玻璃般的声响。程念蜷缩在担架旁，双手紧紧攥住林奕的手机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味道，心电监护仪警示灯的红光一闪一闪，在她眼底烙出细碎的灼痕。

林奕的胸膛在氧气罩下起伏如潮，忽强忽弱。急救医生一边调整输液速度，一边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提醒她保持距离，可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手机屏幕上反复跳出的号码：402XXXXXX。那是她在事故现场第一时间拨出的数字组合，想要求救，却被提示“号码不存在”。

“他说过，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急了，就打这个号码。”程念几乎是在自言自语，她的声音在车厢的金属壁上折回进入耳朵，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在喃喃低语。她记得在车祸前的黄昏，林奕站在厨房煮汤，突然把手机递给她，屏幕上的联系人备注写着“备用”。她当时笑他多此一举，如今却只剩颤抖。

救护车转弯的瞬间，手机震动，黑色屏幕无声地亮起。程序化的机械女声缓慢滑出：“欢迎致电时空补偿热线，请在提示音后说明您想挽回的遗失。”声音温柔，带着遥远的回响，仿佛来自隧道深处。程念愣了几秒，下意识贴近林奕的脸，希望他能听到这不可思议的安慰。

“我想挽回林奕，他、他不能离开。”她的嗓音沙哑，像被砂纸磨过。雨点敲打车窗的节奏突然一致，似乎和那串号码达成了默契。救护车内的灯光忽然暗了半级，电压好像被什么无形的手分走。

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，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。然后是客服柔和的语气：“我们已经接收您的请求，正在为您检索可供置换的代价。请保持通话，不要挂断。在交易完成之前，请勿透露本通话内容。”

程念来不及问任何问题，就听见车厢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旋律——他们订婚时的钢琴曲，从无处不在的雨声中溢出。林奕的手指在她掌心***，像是在无声地回应。她几乎喜极而泣，可下一秒，急救医生喊出：“血压下降！”

“我们需要一个等价的存在，才能归还林奕。”电话声继续，仿佛完全不受现实干扰。“您身上有十六段可供置换的记忆，七件具象物品，以及一段未完成的誓约。您愿意用其中任意一项来交换吗？”

程念被迫在混乱中做出选择。她想起大学宿舍的旧日记，那些记录友情与躁动的页面，与现在相比显得微不足道。“记忆。”她闭上眼睛，泪水从颤抖的睫毛间滑落。“拿走它们，只要他能活下来。”

通话那端的键盘声再次响起，随后是一声轻轻的确认提示。“交易成立。请注意，一旦记忆被回收，将不可追索。请珍惜您的选择。我们会在三分钟内送达归还之物。”

话音落下，手机屏幕骤然黑暗，连同整辆救护车的灯光都熄灭了短暂的一秒。那一秒里，程念仿佛坠入无重力的黑洞，耳中只有自己快速的心跳。灯光恢复时，林奕的呼吸突然稳定下来，血压曲线回升。医生惊讶得目瞪口呆，嘴里念叨着“奇迹”。

程念低头看着手背，发现无名指的戒痕淡了几分。她想起大学最好的朋友周欣，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脸，仿佛那个人从现实中被橡皮擦轻轻抹去。救护车冲进医院急诊入口时，程念才意识到，自己握着的手机通讯录里，多了一个新联系人：402，并且备注变成了“未完结交易”。

她不知道这场交易真正的代价有多深，只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窗外雨声不再像单纯的噪音，而像是遥远的回声，一遍遍敲击她的耳膜，提醒她那串号码仍在等待下一次被拨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