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引蛇出洞，自投罗网。”萧珩接口，眼中是棋逢对手的默契，“第三步，便是请君入瓮，人赃并获。地点需选在足够热闹，又能让他们放松警惕、得意忘形之处。”

“元宵灯会。”明月毫不犹豫，“画舫。河上最大的‘揽月舫’。灯会当夜，画舫游河，贵胄云集，喧嚣鼎沸。让他们在自以为最隐秘、最安全的地方交易，在美梦即将成真的巅峰时刻…跌入深渊！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快意。

萧珩静静听完，沉默了数息。雅间里只有红泥小炉炭火的哔剥声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将仇恨化为精密计谋的女子，仿佛重新认识了她。许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而肯定：

“计划可行。但细节，需更周详。”

“其一，‘贵人’踪迹需真真假假。我会安排长风在城中‘恰好’打点行装，制造‘贵人’仆从即将抵达的假象。”

“其二，工坊泄密需自然。你身边那个叫小翠的丫头，心性单纯，可稍加引导，让她成为柳如烟探听的‘源头’。”

“其三，画舫交易，需有他们亲笔签押的‘意向书’作为铁证。我会伪造一份足以乱真的文书，留下赵文博无法抵赖的笔迹。”

“其四，见证人。通判、府衙同知、‘集雅斋’胡掌柜，以及…几位平日最看不惯柳如烟作派的官家夫人。由通判夫人出面邀请，灯会赏景，‘恰巧’路过‘揽月舫’。”

“最后，”萧珩的目光锐利如刀，“收网时机，由我掌控。”

明月迎着他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退缩，只有冰冷的决绝：“好！就这么办！”

复仇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。

两日后，府城最大的茶楼“漱玉轩”内，一则关于神秘京城豪商“金大官人”的消息，如同长了翅膀般不胫而走。说书人唾沫横飞地描绘着这位“金大官人”如何富可敌国，如何酷爱奇珍异绣，尤其对即将引领潮流的“灵韵绣”新季图样志在必得，放言愿出三千两纹银求购全稿！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，连“金大官人”身边那位办事利落、正在城中采买礼物的“长风管事”都被描绘得栩栩如生。

这消息自然也钻进了正为“锦绣工坊”大出风头而嫉恨得寝食难安的柳如烟耳朵里。她起初还半信半疑，但当她“恰好”在通判府后门遇到那位与她“交好”的管事嬷嬷，听对方“压低声音”神秘兮兮地证实确有此事，甚至透露出“金大官人”与宫中采买有些关联，若能搭上线，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时，柳如烟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饿狼！

三千两！攀附宫中的机会！这简直是天降横财！是彻底压垮沈明月那小**的绝佳契机！

她按捺住狂喜，立刻去找赵文博。

与此同时，“锦绣工坊”内。

“哎呀！可累死我了！”李芸娘抱着一大摞刚染好的丝线，故意提高了嗓门，对着正在绣架前忙碌的陈婉娘抱怨，“明月也真是的！那批新画的‘四季繁花’图稿，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！非得锁在账房那个带三道锁的铁柜子里！钥匙还藏得那么严实！害我每次拿个线稿配色都得找半天！这要是丢了，咱们工坊可全完了！”

她的声音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让在隔壁房间整理丝线的小翠听见。

小翠果然听到了，她心地单纯，忍不住插嘴：“芸娘姐，东家也是小心嘛！那么值钱的东西…”

“小心是小心，就是太折腾人！”李芸娘继续抱怨，“你是不知道，那柜子钥匙，明月就习惯藏在账房书架第二层，那本最厚的《算法统宗》书脊后面的暗格里！说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！唉，反正我是觉得悬得慌！”

小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继续低头干活。

李芸娘抱怨完，抱着丝线走了。她没注意到，窗外廊下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、假装路过的妇人身影，在听到“钥匙藏在《算法统宗》书脊暗格”时，脚步猛地一顿，随即飞快地低下头，匆匆消失在拐角。

当天傍晚，柳如烟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个“天大的好消息”和“意外收获”带给了赵文博。

“文博！机会！千载难逢的机会！”柳如烟激动得脸颊泛红，抓着赵文博的胳膊，“京城来的金大官人！三千两白银买‘锦绣工坊’的新图稿！那图稿就锁在沈明月账房的铁柜里！钥匙…钥匙就藏在她那本破算学书里！”她压低声音，将李芸娘的“抱怨”和小翠的“证实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。

赵文博听着，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，闪烁着贪婪和狐疑的光：“三千两？消息可靠？”

“绝对可靠！通判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亲口说的！还能有假？”柳如烟信誓旦旦，“而且我派人去探了，‘金大官人’的管事长风确实在城里采买！出手阔绰得很！我还打听到，那金大官人元宵节后会离城！机会就这几天了！”

三千两白银！攀附京中贵人的跳板！巨大的诱惑如同毒酒，瞬间麻痹了赵文博心中最后一丝警惕和疑虑。他猛地抓住柳如烟的手，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：“好！太好了！真是天助我也！沈明月那小**，这次看她怎么死！”

他兴奋地在屋里踱步，***手：“灯会！元宵灯会当晚，画舫游河，人多眼杂，正是动手的好时机！得手后，我们立刻去‘揽月舫’！那里鱼龙混杂，最是隐蔽！就在那里把图样交给‘金大官人’的人！拿了银子，远走高飞！”

柳如烟也激动得浑身发抖：“对！远走高飞！让沈明月那个**和她那破工坊一起烂掉！”

两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，凑在一起，兴奋而贪婪地密谋着行动的每一个细节：如何避开守卫，如何打开柜子，如何盗取图稿，如何在混乱的灯会上接头…

窗外，夜色渐浓，将这对男女扭曲兴奋的身影吞噬。他们沉浸在自己编织的“泼天富贵”美梦中，丝毫没有察觉到，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巨网，正随着他们的密谋，悄然收紧。

而此刻，“锦绣工坊”的账房内。

明月站在窗边，看着外面沉沉夜色。萧珩派长风暗中递来的纸条已被烛火焚毁，只余一缕青烟。纸条上只有三个字：

“鱼已嗅饵。”

明月关上窗户，隔绝了冰冷的夜风。她走到书架前，指尖拂过那本厚重的《算法统宗》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。

嗅饵？

不。

是已经，

咬钩了。